桂花烧牛肉

　　文教师像往常相同，从菜商场买回桂花。
　　他拎着桂花回家的姿势像是愉快的舞蹈:吸腿，弓腿，台步，转身，空中劈叉。行人拥堵时就变成猫步，并配合以各种手势，乃至呈现了兰花指，就只差倒踢紫金冠了。旁人心里说，这人不知遇到了什么喜事，看他乐得!
　　桂花洗得白白净净。不只洁白如玉，还大小匀称，溜圆溜圆的，如晶莹剔透的珍珠，简直就是工艺品。“这是怎样洗的，是不是有一种专门的东西或许特别的方法?”这想法鸟雀似的一掠而过，文教师想起白居易的诗句:大珠小珠落玉盘。他刚在课堂上解说了这句诗，但假如在课堂说“同学们，菜商场的桂花就像是大珠小珠”，那情景会有些滑稽。
　　文教师解说古诗文时有板有眼，听他一堂语文课似乎在看戏。文教师是艺人，学生是观众。艺人手舞足蹈，表情丰富，观众随艺人的扮演喜怒哀乐唏嘘不已，当文教师告一段落时，同学们会不约而同地吐出一口气，一声长啸，教室登时充满了热浪。
　　文教师有一特别嗜好，爱吃桂花烧牛肉，几天不吃就觉得肚子嬉闹，嗓子里伸出爪子。文教师往往就顺着这爪子的引导奔到菜商场，按量买回牛肉和桂花。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歌唱，一路舞蹈，似乎有了桂花烧牛肉就有了生活的悉数高兴。
　　由于家住在城郊，不只在城市的最高处，还在高楼的最高层，又没有电梯，从家里到最近的菜商场，一个来回至少得两个小时，加上在菜商场的耽误，所需求的时间就更长，所以文教师常常使用课时空闲去菜商场。老婆说:“老文，你爽性一次多买点，放到冰箱里，省得常常跑菜市。”他伸出细皮白肉的手说:“别!天天买，一来新鲜，二来练练腿脚，岁数渐增，老不走动就会产生慵懒。”说了一大串只能天天买的道理，而且配合着舞蹈般的手势。他老婆一听他较嘴巴劲就烦，愤然称他“婆婆嘴”。她厌弃他陈腐，屁大点儿事都会上升到一个高度，说得老婆只好常常躲着他。他比布道的教士还要胜任，似乎老婆天真的心灵特别需求他启迪。
　　前两天文教师刚买回桂花和牛肉，一个从北京回来的老同学约会一帮人一同吃饭。老婆说，你们同学一聚会就是喝酒，疯闹，我不去，我自己在家吃。”文教师说:“倒也是，你跟咱们在一同没什么趣味，不如爽性我把桂花烧牛肉做好再走。”老婆说:“桂花烧牛肉，桂花烧牛肉，都腻了，我自己吃一回椒盐桂花得了。”文教师只好将牛肉放进冰箱冷冻起来。
　　今天早晨起来，文教师先把牛肉拿出来冻结，这会买桂花回来，牛肉就软了，正好烧菜。他想到这儿，涎口水油然而生，自己先就笑了，心里说:“真是!才一两天没吃，就这样饿里饿相的姿态!”
　　他就这样眉飞色舞地走进厨房，咧着嘴展着眉把解了冻的牛肉倒进碗里，眼光乍一触摸牛肉，微笑的表情俄然凝结成惊讶状，变脸的速度简直有些神奇:牛肉大半截变成了绿色，绿得刺眼。他大声地自语道:“哎呀!吓死我了!怎样会这样?”他取下眼镜揉揉眼睛再戴上，又理智地重复了一遍:“怎样会这样!”他拿起来放下去，下意识地用指头戳了几下，似乎在戳牛肉的胳肢窝，再次靠近仔细看，肉简直碰着他的眼镜:没错，暗绿色，胆汁相同的绿色，绿中带黑。他嗅了嗅，一股显着的怪味，不是腐臭，而是冲鼻的金属味。“这绝对不能吃了，没有毒才怪。”他在心里愤愤地说，做饭的心思一会儿逃遁得无影无踪。
　　他洗完手坐在沙发上发呆，眼光木木的，似乎练功累坏了的舞蹈艺人。他心里在分析:牛肉里必定注进了什么东西，不然不会变成这样吓人的色彩。但是加的什么呢?防腐剂?催红素?苏丹红?不会是三聚氰胺吧?三聚氰胺好像是增加氮含量的，不会让食物改变色彩，更不会变成这种绿煞煞的，怕人!他的脑子一片混沌，百思不得其解。食物中的苏丹红、三聚氰胺等有害物质都是曝了光他才从报纸和电视上略知一二。“我一个教书匠，又是教语文的，有什么能力来辨别真伪和判断好坏!假如教化学、教生物，或许还能从理论上知道一点。”
　　他情绪低落，平常一个人在家时他习惯来点杂乱的舞蹈动作，现在登时没有了热情。
　　他老婆回来时，他在沙发上睡着了。老婆喊:“老文!”他惊梦似的醒来，迷迷糊糊的，眼睛布满了血丝。老婆说:“你今天是怎样啦?饭做好啦?”老婆满脸疑惑。
　　他清醒过来，把牛肉的事简单地叙说了一遍，叙说中还带了很多话把儿，比如“狗日的”、“龟儿”等等，他平常基本不谩骂。
　　接着他把老婆带进厨房，用拇指和食指掐着肉又开始有条有理地叙说，像解说员给观众介绍文物相同。老婆嘀咕了一句:“这些没良心的!”
　　说着说着，文教师想把肉拿去找卖主。老婆说:“算了，他会认账?那些人提刀卖肉，凶狠蛮横。”文教师说:“他敢杀我?”他话音刚落便打了一个寒噤，假如真的一刀刺进来，首先是痛，再是流血，还或许被刺死。那些不计后果的伪君子，的确蛮横。老婆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:“我看算了，还不如找什么组织反映一下状况。”他问:“找哪个组织?工商部分?食物药品监督部分?仍是卫生部分?他们要是不睬怎样办?”
　　老婆不知怎样办，俩人评论的最终成果是:省事省心，哪儿都不去，不吃牛肉得了，改吃猪肉总能够吧!这话刚一说完又一起在想:“要是猪肉也这样怎样办?”但都没有说出口，惧怕说出来就会成为事实似的，那多可怕呀!
　　这时现已一点过了。
　　俩人决议去饭店。刚动身文教师俄然说:“饭店的东西不洁净，更可怕。”老婆说:“神经病!你不点牛肉就行了!”他说:“我知道不点牛肉，但是点什么呢?”老婆说:“猪肉、鸡肉呗。”他说:“猪肉鸡肉也注水……”老婆说:“爽性炒素菜。”他说:“那油要是潲水油怎样办?”老婆说:“哎呀烦不烦!点凉菜。点凉菜总能够吧!”他说:“凉菜有虫虫蛾蛾爬，吃了拉肚子。”老婆很不耐心地说:“点饿死菜!”当地人正把空心菜叫成“饿死老公菜”，桂花树价格文教师就作了这种了解，忙说:“什么?饿死老公菜也是相同，我亲眼见过卖菜的把暗沟的脏水浇到菜上。”老婆哭笑不得:“不吃，饿死!”说完气咻咻地坐到沙发上。
　　文教师当机立断:“煮面条!”
　　他脚步如飞，又开始扮演他拎桂花回家的舞蹈动作，但这次不是喜悦，而是匆忙。他试图用快速的动作来消老婆的气，把锅碗瓢盆弄得叮叮当当地响。
　　老婆吃面条时还耷拉着脸，但文教师吸面条的“呼呼”声音现已非常愉快了，老婆心里说，“真是没心没肺!”文教师吃饭喜欢吧唧，老婆说过他无数次也改不了。老婆说:“你教语文，自称知识分子，连最少的文雅都不明白。”他说:“所谓‘食无言，食无声’，是老规矩，太束缚人，别去相信那一套。”老婆说:“在家里这样，只我一个人，外面呢，外面他人会笑你!”他辩解说:“正由所以在自己家里没有关系我才没有顾忌的，外面我不会这样。”她说:“习惯成自然，谁知道你在外面是不是。”他不吭声了。
　　吃完面条，文教师悄然出了门。
　　来到商场，他一边把变色牛肉呈送到屠夫面前，一边简单地叙说因由。屠夫一边娴熟飞快地用闪亮的片刀给顾客割肉，一边掉以轻心地说:“你是在我这儿买的吗?”文教师匆促回答:“当然是。”屠夫说:“我这儿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，怕是你自己的原因呐!”屠夫将割下来的牛肉扔进台秤的秤盘，赤色数字闪烁了几下停下来。屠夫说:“四十块零两角，拿四十。”然后从肉架上扯下一个超薄塑料袋，用指头捻开，两手拎着袢，“呼”地一吹，塑料袋像降落伞相同撑开，他娴熟地将肉扔进去，递给顾客。而这顾客呢，由于听了文教师的遭受，踌躇着并不马上接肉，屠夫就将肉塞到了他手里。顾客有些不甘愿地接过袋子，半吐半吞，付了钱，拖着沉重的步履走开，还三步一流连地回头张望。其实顾客这时心里在说:“狗日的，吵起来才好，吵起来我就能够振振有词把肉退给他!”所以他在旁边杂摊位停了下来，假装审视摆在摊上的油盐酱醋和大蒜老姜等。等了一会儿，见那儿并无吵架的迹象，只好绝望地走了。
　　这时文教师还在轻言细语叙说事情的来龙去脉。屠夫却不耐心听了，说:“你自己仔细想一想，第一，你是不是在我这儿买的，很或许你记错当地了。第二，就算是在我这儿买的，你没有把肉存放好。这么几天了，谁知道你怎样折腾的!”“我折腾?”文教师提高了嗓门，“我买回去就放到急冻匣里……”俄然，屠夫举起明晃晃的刀指着文教师，文教师吓了一跳，一股凉气直逼脚底，屠夫却说，“你让开，人家买肉!”公然又来了一个顾客。文教师退到一边，想比及没有顾客的时分再说。成果，一个接一个，简直没断茬。文教师想:龟儿烂牛肉，居然这么多人自愿受骗。
　　总算比及屠夫卖完架上的牛肉。文教师忐忑地挪曩昔，想持续刚才的话题。一会儿功夫屠夫却完全把他忘了，只以为他是第2次来，不耐心地说:“眼镜怎样又来了，你想做啥?”文教师说:“我不想做啥，也不想叫你补偿，但总得有个道理。”
　　屠夫不再答理文教师，自顾自地拾掇他的摊子。擦洗着各式各样的刀具，乒乒乓乓地扔进箩筐，文教师觉得眼前白晃晃明光光的，那闪烁的光芒逼得他睁不开眼睛，他神智霎时清醒:这屠夫是在用行动说话，这些闪着寒光的刀具，随时或许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——算了，走吧!
　　文教师在回家的路上想:“一两斤肉，二三十块钱，当喂狗了。”他一转念:“但这不是钱的问题，明明是社会风气问题。假如都是你坑我骗，这个社会是非难辨、好坏不分，多可怕!”他又一转念:“对我个人来讲，就是钱的问题，我哪有能力管社会风气的事!”
　　回到家里，老婆知道他去论理后，埋怨道:“叫你不去你偏要去，吃到好果子啦?”他把装着臭肉的塑料袋子“啪”的一声扔到锅台上，气急败坏地坐下来，两眼直直地盯着地板。
　　第二天，工商局工作楼前呈现了文教师的身影，但他不是为腐败的牛肉而来，而是为变色的桂花而来。
　　牛肉事件在屠夫乒乓作响的刀具震慑下，文教师抛弃投诉，将坏肉扔进了垃圾桶。第二天早晨，文教师把昨天放入冰箱的桂花取出来，预备去买点猪肉来红烧。当他将桂花倒腾出来时，完全重复了昨天见牛肉变色时的表情。
　　桂花简直个个都呈现出显着的黑斑，似乎挂在天上的月亮旁边不规则的暗影。切开一看，黑色像是从外渗透进去。老婆在他宣布的惊讶声中大步走过来，看了一眼就怒发冲冠地骂道:“狗东西!良心被狗吃了!”
　　这次是她自动要去菜商场找卖主讨理了。文教师反倒阻挠:“我认为不用去找那些愚昧顽劣的菜商，第一，那么多卖桂花的，我现已记不得在哪儿买的。第二，那些人虽然没有刀，但人多势众，一说桂花有问题，那么多卖桂花的，倘若群起而攻之，成果肯定是秀才遇到兵。”她问:“你说咋办?”
　　他信心十足地说:“我去找管理部分。”
　　她很不屑地:“算了!那些管理部分都是些当老爷的，做官僚的，吃里扒外的，两面三刀的，欺软怕硬的，打排球踢足球的……有几个诚心想为民众服好务的?”
　　文教师觉得老婆太过火了，还没去找呢，要是运气好遇到一个负责任的呢?
　　老婆的谈论却一发不行拾掇，说:“你看，要是管理部分真的有用，就不会呈现这么多的食物事件了。黑心肉、地沟油、毒大米、激素豆芽、大头奶粉、三聚氰胺、红心鸭蛋、硫磺熏鱼、苹果打蜡、墨汁木耳、石灰捂芒果、工业酒精勾兑酒、福尔马林泡鸭肠，还有数不清的防腐剂、添加剂……”一气数下来，她竟然说得上气不接下气。
　　文教师反而越发坚定了决心:既然如此，管理部分就更应该出头了，不然就是犯渎职罪了。你拿了俸禄是怎样监管的?由着那些自私自利的坏人糊弄，不出事不管，出了人命才来查询、整理、处罚?他咬咬牙想:这一趟我还必须跑!
　　所以，这天他上完课就找上门去了。
　　他想找的工商局在黔河北岸，黔河大桥还没有竣工，他只好去赶过河船。他看人多，没上船，比及下一班仍是人山人海，他简直是被人群推上去的。文教师挤在人堆里不只热，还有汗臭、烟臭、馊臭以及各种体臭，令人窒息，再加上农民的背篓、扁担和各种东西左右抵着他，弄得他哭的心思都有。
　　十分困难找到工作楼，门房内有一老者在打打盹，文教师叫醒他，给老者说了个大意，老者极不耐心地嗫嚅道:“八楼!”又歪曩昔闭上眼睛。
　　文教师数着数字爬上八楼，像是顶层，感觉清风雅静，本来每个工作室全都关着。他又往下走，快走到一楼时遇到一个厕所出来的人，问，说在顶楼开会，文教师只得再往上走，九楼开会的会标是“工商系统食物安全工作半年总结会”。他想:今天来对了。可他一转念，估计上午不行。一问，回答说:“上午大会，下午评论，明日来!”
　　文教师五过黔河，碰破了头皮，撕掉了脸皮，磨坏了嘴皮，总算找到了该找的工作室，本来就是他找过的第一间工作室，由于工作室那个秃顶他一眼就能认出来。他对正在玩电脑的秃顶说:“同志，我找你有事。”秃顶昂首瞥了一眼，对文教师并没有形象，掉以轻心地说:“啥事?”
　　“我前几天买的桂花，放在冰箱，第二天拿出来就变成黑的了!”他说完举起手里的塑料袋。这塑料袋里的桂花不只变色，还被黑霉包裹着。
　　秃顶持续玩着电脑，鼠标在桌上“嗒嗒”作响。文教师看秃顶毫不在意的姿态，又接着说:“这事我问清楚了，归你管?”文教师把“你”字说得很重，表明对方不行推脱，秃顶盯着电脑，含糊其辞地说:“说管也能够管，说不管也能够不管。”
　　文教师有些不明白:“这是什么话!”
　　秃顶却上火了:“你想听什么话?”
　　文教师有些激动:“哟呵!我是给你反映状况，你总该查询查询呀!”
　　“你的东西放了这么久，咱们去查询什么?”
　　“那是由于我找了你们好几次，你们东推西推，今天才找到你这儿。”
　　“你为什么纷歧开始就来找我?”
　　“我最开始就找过你，真是贵人健忘啊!你说不归你管，你说归商场科。”
　　“依我看哪，该找储藏技能科。”
　　“关他们什么事?”
　　“你不说桂花放了几天变黑发霉了吗?让他们教教你保鲜技能啊!”
　　文教师听出言语带有显着的讥讽，便提高了嗓门:“我但是问了你们领导的，说这事该你们农贸科管。”
　　秃顶一听领导二字，放低了语调说:“那你说说看究竟怎样回事?”文教师上前便开始喋喋不休的叙述，先是牛肉变色，然后桂花变色，秃顶不再吱声，心猿意马地坐在沙发上。听完后含混地说:“我给你介绍一个最好的投诉地，你去找‘消协’吧!”
　　文教师情绪低落地走出门来，但他还不甘愿，在大楼里低声下气地问来问去，总算问到了“消协”的工作地点在另一条街上。文教师千辛万苦找到后，发现那里大门紧闭，门上没有任何告示。他愤慨地拍了几下门，俄然感到精疲力竭。
　　回家的路上他想:我明日再来?来……仍是不来……他预感到事情的结局，感到四肢乏力。和前几天买回桂花的手舞足蹈比较，此时的文教师像是一具忧伤的木偶。
　　责任编辑张即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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